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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得不轻

【水浒传】【施耐庵X罗贯中】#水腐传#钩沉

阅读须知:这是一篇很有偏差的探佚文,主角是罗贯中、施耐庵和张士诚,也可以当作宋吴宋妖或者双妖,施耐庵约等于吴用,罗贯中约等于公孙胜,张士诚约等于宋江,朱元璋约等于方腊。顺:施耐庵,名彦端,字子安。罗贯中名本。张士诚小名九四,号诚王、吴王,两人皆曾在张士诚帐下效力。


1.踏雪

草木皆兵的年代,是离彦端越来越远了。然而离那段时光越来越远,并不能令他获得一丝一毫的释怀。

服侍彦端的老仆帮他打开窗户,让冬天里的日头照进来,却也把寒气引了进来,能看见漆黑如同顽石的老狗卧在门口的窝里,耷拉了眼睛。桌子整齐的很,大约因为除了书稿和笔墨就再没什么东西的缘故。彦端不喜欢乱。

十年前,或者不到十年之前,彦端写过一些散乱几乎不能成文的套曲。那时候他们都在,任何人。彦端没有一根的白头发,清爽伶俐,最喜欢把原本整齐的桌子搞乱。罗本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他,当时罗本看起来年青如同地里的鲜韭菜,一薅就会出汁。

现在罗本比当年有了些粗砺的线条,彦端却比罗本苍老许多--至少看上去是的。

罗本远远的下了船,背上包裹沿着一径残雪向这里来,把门扣的铿铿响,老狗便欢快地狂吠起来。彦端听见,停了笔扶着桌子站起来到院子里去开门。

彦端的身上带着一股寒气,甚至要寒过远行回来的罗本。他一头儿关门一头儿笑眯眯的絮叨:“这次上哪去啦?不是回祁县了吧?腿脚真好……怎么暖和天还带这么厚毡子……”

罗本见老师出来,赶紧的去了身上一犊辘东西说:“没的去,就在洛阳转了圈,急着回来看老师。今年极冷,回来给老师烧火。”

彦端一下就笑起来,道:“你可真是……”

罗本窝在那儿看老仆人烫酒,和彦端说着话。酒是不多久便好了,他便接过来大口的吃。彦端问他过的如何,书写的如何,他也问彦端过的如何,书写的如何,似乎这两人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长幼。不过正经说起来,两人倒也差不个几岁。

罗本说他想留的久一些,多陪陪老师。彦端听了,笑他一眼道:“好……真好。”


2.繁城

罗本痴迷三国,那可是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。

罗本有个姨表兄弟叫周叙,正是周瑜的后人。他几个当初一块儿学书的里头,周叙并不很聪明,学的也并不很好。然而周叙却考了功名做了官,临了倒忘了罗本是谁。后来罗本写三国故事,总是不喜欢周瑜。

彦端听他说这事,是在很久远的过去。年青人坐在宝应县城那黑皴皴的旧屋里,脚边有愤愤不平的烧酒浇洒。一屋子的野人被隔在帘子外头吆五喝六,彦端披了袍子斜躺在榻上,吃喝得身心疲惫。

这时候张士诚悄没声的掀帘子进来,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清茶,跟罗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彦端半阖着眼睛,没看见也没听见,接口道:“我可不信。”

张士诚松了松领子,嘿嘿一笑,放下茶说:“子安不信什么?”

彦端猛地坐起来,那件缀着锦领的袍子便掉在地上--原本是张九四的。彦端才投张九四时,正值他在高邮定下根基,还未建号,颇为困窘。然而做过财神爷的张九四再穷也不会少了见礼,他解下自己最好的袍子,亲手给这胆大的书生系上。

彦端脸上露出一种仿佛被捉奸在床的神色,攥着袍子角儿,声音有些发抖:“小生不信我这徒弟瞎说…他嘴巧的很。”张士诚就把茶水端给他,随处找了个地儿坐着,笑嘿嘿地说:“他可是道士,要没这能耐,怎么叫人家信他呢!”

张士诚心里想的却是,论嘴巧,哪个巧的过彦端。他盐贩出身,见过无数的书生,没有哪个叫他这么喜欢,连自己的大名,都央了彦端来取。

彦端愣愣地瞅了他一眼,端起碗来道谢。张士诚就说:“还劳烦子安取杨完者旧部。”

彦端并不想带兵。他胸中所学都是治策,像他那志大才高的道士徒弟才学计策。他便推辞,诚王也允了,就一直把他留在身边。这倒正是诚王想要看到的结果。

诚王待彦端极好,不仅为了白驹场那点交情,也为了高邮的同甘共苦。他心里彦端是不会弃他的,他更是不会弃彦端的。


3.柴门

在楚州时罗本曾问过彦端:老师为何钟情于山东那虚无的传说?彦端反问他:你又为何要写些没边没沿的故事?

青灰的泥壁因为临水而潮湿之极,苔藓一层层剥落。大毒的太阳几乎晒过黄泥岗,坐在院子里头很受不住。老仆端着罗本带来的紫砚,安定的磨着墨。彦端老了,真的老了。院子里前些年养狗防偷儿,谁知道这偷儿居然爱上了彦端的故事,和彦端做起了朋友,时不时给老狗捎带些生食,老狗才勉强把在他来时暴怒不已改为嗤之以鼻。去年年里到今年夏至这半年偷儿不来,老狗老的等不及,只好弃彦端和老仆而去。

老狗埋在门口的草坡,春上不久。彦端心想那偷儿来时,恐怕是要扼腕叹息了。

那偷儿回在傍晚,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伸手撷取漫天云霞。罗本的“温酒斩华雄”正写到“云长提华雄之头,掷于地上,其酒尚温”,晾在窗下,只见一个穿着破旧、瘦小似猴、猥琐如鼠的汉子旁若无人的跳下墙头向里来,嘴里叫嚷着“渴死啦渴死啦”。汉子跳到井栏一旁,抓起瓢舀水狠狠灌了几大口,突然想起了什么,也不抹嘴,丢下瓢便嚷:“施--耐--庵--,施--老--儿--,你家铁牛哪去啦!”

彦端从书房走出来,他的胡子重新蓄起,让这汉子有些好奇。彦端摇晃着手中扇子,走到汉子身边却“叭”的敲在他头上:“你长久不来,铁牛老死了。喏,”他指指门外:“坡底下,早就沤成灰了。”

老仆便去买了鸡鸭鱼肉,晚间整整拾掇了一桌子,又带回整坛子的酒,十分丰盛。彦端脱了旧衣,在院子里头置桌。席间罗本向这汉子打听他都偷过谁家,他便打了个嗝,把手里正拆的鸡放回盘子里,眼睛黑亮,细细说道起来。

“那可多啦。当年我风光的很,蒙古那鬼丞相脱脱,他征南的宝马,我拉走的!还有徐天完的珍珠,明玉珍的金印,宝庆杨的钱匣子,嘿,还有陈友谅的佩刀!那暴性子,人说他是老虎,偏我敢在虎头上拔毛!诶,我就是专挑厉害的偷,谁厉害我偷谁!张士德厉害,我就偷他的衣带,徐将军厉害,还不是被我盗去了宝甲!我在云南,那也是把过茶马道,做过野土司的,那儿的马,啧啧,就是烈!……铁牛?铁牛!”

罗本看着这刚才还兴高采烈的男人扔了手里的骨头,猛地往地上一坐,号啕大哭起来。他把油手放在单薄的前襟上擦擦,哭叫道:“铁牛!铁牛!你不等老子!老子的骨头都不知道踢哪里!枉老子疼你这多年!老子下去扒了你吃狗肉!……”

彦端倒笑嘻嘻地看着他,呷着酒摇蒲扇:“他生的苦,等他下辈子生成了人,记得你的好,自会来服侍你。你老弟等着享福喔……”

罗本仰头,那头上是漫天的星星。学道之人,颇懂命数。罗本便在手掌里开了格,却算得青龙华盖,门吉者吉,门凶者怪。他心道铁牛想必不是吉物,偷儿终究不得他服侍了!

第二日彦端便起的困难,头昏脑沉,想是呷了酒冲风,诱出了寒症。罗本前前后后的跑药照顾老师,彦端倒反过来安慰他,一时间唬的老仆也紧张的很。偷儿十分过意不去,便要去强掳个大夫来,被彦端制住才作罢。

彦端过了几日清明起来,趁日头翻了手稿,写了一回飞云浦。罗本端茶进来,帮他整桌子,看着书稿暗暗叫好。彦端看他神色也笑,道:“若我写完,你肯定是要来骂我的哟。”


4.微恙

彦端这场病却成了沉疴,时好时坏,缠绵不绝。他好时是四五十岁的身子,不好时还不如六七十岁的老人。他的书也断断续续,好时是风雪山神庙,不好时是李逵杀虎。

天凉起来不多久,彦端将宋十回补完,颇有些累着。老仆端给他鸡汤,心疼道:“先生这么病,可别再像泗水那年。先生不爱惜自己,莫说罗先生,我也看不过去。”彦端便笑起来,说:“这才写了多少,不能停,停一停便断了。”

泗水远些,彦端去到泗水,大约是七八年前的事。汉吴鏖战,彦端十分关心,他曾劝张士诚趁机扩地。其时彦端已有半月不曾见到他,并无法确定这信件到了哪里。他去到泗水,实在是为查些谬误。然而他才北上不久,便大病一场,几乎死去。

街道两旁的乱民奔迅,再北便远的多。彦端的寒症一刻也拖不起,只好由仆人背着,到处访医。他身上打摆子,阳春三月连连说冷,又烧又昏又吐,栖身在仆人找来的一处佛堂。

彦端夜里叫雷惊的醒来,半个身子在仆人怀里抱着,被子裹的严实却仍旧冷。他觉察力气流失,自己快要不行,心里悲凉,便抓着仆人的手道:“你跟我半辈子,我竟不能………”

仆人见他好些,流泪劝他:“先生吃了药已经见好了!先生心里不想去,我就拼了命也不叫先生去!”

他那夜借着惨白的雷霆看见这仆人向佛像磕头,满额血印。乌泥的木偶立在危庙,外头风雨大作,处处惊雷。天明雨霁他却好起来,身上半分也不烧,仆人见灵验,随即欢喜起来,又向那木偶“崩崩”磕了好几个响头,直说是老天爷看先生是要干大事的,不叫现在走。

他之后向罗本讲起,罗本便从此对老仆尊敬非常,连连把老仆比作救主的燕小乙,臊的老仆几乎和他绝交。

那偷儿来吹嘘他的经历,彦端便听着,又把自己的故事说给偷儿。这人听得的,倒和后人所见大不相同。


5.刀环

彦端好不容易从泗水回时,身上病已然大好。罗本远远的迎出来,扶他下马。风吹起彦端的衣角,天寒的紧。罗本便拉他进去烧了酒,向他说起洪都。

满街的死人,泥地里马蹄踏过去无声无息。江南雨季久,洪都十门,繁华万千,汉吴鏖战,竟以此地做了前线。

彦端听说朱元璋的侄儿平日里花天酒地的人竟守住了城,心下骇然。元亨递给他茶盏,向他描述:“季迪当日在城中,亲眼所见……赵德胜在墙头之上,被人一箭搠中咽喉,他尸身才拖下去,后头便有人顶上……”

他心道张九六死于赵德胜之手,这便扯平了。

彦端并不与张九六熟悉,这人野蛮,不好相与。然而张九六却是东吴一悍,直至吴王设宴贬低他才收敛些。自他死去,东吴是一日不如一日。

张九六用鬼头大刀。彦端亲眼见醉酒的张九六,面色酡红,提刀下楼,飞入阵中,血未凝刃,横扫百步,将重如古钟的大刀,硬耍出片片花来。他立在城楼之上,无端打了个寒噤,暗暗将那使大刀的张九六,和极北之地雪下碑刻图画的刽子手打个比较--一般的筋骨铁铸,一般的过如疾风,倒不知是否……

那碑刻图画上的刽子手,埋在雪下,张九六的马撂了蹶子,张九六的尸身便臭在梅雨季节的江南,无人立碑。

“我要离开这儿了。”罗本眯起眼睛,将手中酒坛放下,理了理沾湿的前襟,面带颓色。彦端瞧着旁侧的卞元亨,心下一片怆然。

三四年后彦端已记不得当日的东吴……吴王他见不到,他心里他是不会弃张士诚而去的。

彦端笔下人物,自然是真正的人物。梅雨季节,天阴得很,他便仔细写了好些,虽说仍旧断断续续,但毕竟可以成文。

半夜里彦端得了一梦,醒来全然不记得,惊得他脊背发凉。这感觉恍惚如看刘耍和敷演黑旋风,当头一劈,唬的人全乱了心思。却又不似那大扳斧粗鲁,倒如刽子手下刀,“夸”的一声,浑身落冷汗。

及至第二日落笔写那蓟州城的故事,彦端才无端记起多少年前一句话来。

大刀头者,刀头有环也。何当大刀头者,何日当还也。

那夏里凉晨,罗本有事早早的走了,彦端起来正摆了碗筷,远远听闻屋后林中一阵鸟鸣。他手中蒸饼也没搁下,就见老仆慌慌的敞开柴门进来说:“先生!先生!来了个大官!”

彦端仰头望了一望绿荫底下透的明光,抬脚迎了出去,还听见人家家门外的狗吠,无端记挂起铁牛来。向门外看去,来人正牵着马,停在门口,那马儿啃食着年内罗本种下才长成不久的花,连露水啃了一脸。一旁几个公人,安安静静地立在旁侧。来人年纪要大过彦端,身上穿的朴素,朝彦端拱了一拱手。

那大官竟是两淮都转运使魏杞山,奉了另一位吴王--彦端这么说--的命,来求人才。彦端极力推辞,终于推掉。然而他却清楚地晓得了城楼之上的赵德胜追赠梁国公的事。

魏杞山道:先生说起赵将军,我倒清楚的很。赵将军金陵人士,随徐将军征战多年,谁料在家门口丧了性命……


6.剔骨

施彦端一生爱豪客,然而五六年前他离去之时狼狈不堪,却没有半分豪客应有的气魄。

这情景和另一情景像极,后来变换了时间名字,写在另一个人身上,把背叛的惊慌,舍弃的无奈,夜奔的苍凉,一并还来。

彦端是亲手杀过人的,因着杀人的缘故,同张九四结下了白驹场里的交情。他笔下杀人无数,竟全是溅了血剔了骨,仿佛可以将那刀没入肉的“叱”一声,听得真真切切。

他行走江湖数年,见过许多不得不作的恶,交过许多不得不杀人的朋友。然而只他笔下有这许多故事来。他若没有过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,如何写出漫天的风雪?

自魏杞山离去,彦端安宁许多,案上书稿,也厚了许多。他写得酣畅淋漓丢不下笔,竟连家中来信也叫老仆念了,他却不住笔,只嘴里嗯嗯,也不回信,应是写的魔怔了。

彦端爱极这人物。他曾与罗本道:我常念我这兄弟,他今日便来。当日罗本却受了气,顶了彦端一句:“窄袖儿武松,那是红字李二的戏!便是真能打虎又如何?”

他却一并不管,笔下道那武松如何打死大虫,如何流落至此,如何因了施恩--便是彦端自己--受了许多磨难,直至遇见落难的宋江……

论起来卞元亨须叫彦端一声表哥。自诚王据苏以来,他这日子并不好过,兄弟二人,五年五月,不曾相见,直至一日彦端去访他。

彦端牵马自长街望过,卞元亨正立在风口,同一个卖刀的汉子打商量。那风将他衣角吹折,行人往来,没有一个同他一般神采,愁苦也愁苦得英俊万分。

卞元亨的衣裳同浸水的青墙一般颜色,头上阴沉沉的云翳,仿佛卷了多少年的委屈。彦端看得有些愣怔,一步顿作三步的过去,朝他拱了一拱手。

这年秋里雨水不尽,下了许多日子。彦端写的尽兴,却不料勾出了多日的病症来。


7.他年

张士诚是不怕法场的,他上过无数的法场,也被劫去过多次,只这一次,叫人如此难受。

应天城的牢狱如此阴湿,身上没有半分的干处,他想明日……明日便是死期。可笑他之前的许多谋士,都来看他的笑话。

平江城破之时,他曾记起不知是谁的话来:“愿以弓弦自裁。”

然而张九四没有这样的骨气,只好做了阶下囚,困在这阴冷的地下。

彦端的书却并未写完。罗本肩上黑纱未曾除去,老仆哭的几次都背过气去。

“先生半辈子没回过家……午间还朝外头看雨,可怎么晚间就……”

罗本瞧着外头的秋雨,心中烦躁。他并不清楚这些人物到底要如何写下去,也不曾听师父说的仔细。他却一定要将这书稿续的完整,他心里才舒坦。

然而他的这点心愿,最终是不得成了。罗本才续到花荣暴死军中,便遇李案告发,那陷害李善长之人一句“士,诚小人也”便断送了李善长的性命,也教罗本失去了写三国的依靠。他幸亏交际得广,逃出一条命来,草草地结了尾去,倒也算成了书。

书上武松活得久,依了卞元亨的年岁,活了整九十。惜的是许多年前魏杞山误把官舍建在张士诚的旧宫上,又托季迪写了上梁文,一同下狱,丢了性命,故而罗本怕了文网,便改了许多结局。

这书稿流传甚广,后人又多来补添,终于成了许多年后人人案上必有的《水浒全传》。有好事者为彦端立碑,却立错了坟头,将彦端的年岁,硬生生多算了许多年。

戏文里的英雄,终于立在纸上,江湖豪客,终于活在人心。纵然沉钩如屑,也不枉兄弟无数了。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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