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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得不轻

何晨/刘一波//断生

《追凶十九年》同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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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秋之后雨水很多,地往常是黏腻而湿润的,何晨时常见到早点摊子旁边的水泥灯柱下,黑色塑料袋盛着昨晚的呕吐物。

有时候也可能没有塑料袋,那呕吐物混合了地上残留的水渍或尿渍,香飘十里。

他的脑中勾勒出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草莽大汉,夜里这条街上人都静了,只有他跳出来扶着柱子干哕。

何晨想,每天都喝得醉醺醺地,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?每天都喝得醉醺醺地,回家不打老婆吗?可能他根本没有老婆。这样肮脏的、恶心的男人,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。

但他也知道女人的意愿不怎么重要,他该有还是会有。

何晨可怜着这男人的老婆,有时候下了夜班,出来吃个煎饼,就瞧着每天来扫大街的老太太,早上四点起来,弄这些个脏污。

那老太太的小儿媳妇是东城人,何晨想,东城,好长时间没去了,得有一年多。

为什么好长时间没去了,他心里有数。

没过几天,上头说要去东城扫黄去。

他从来不耐烦干这活儿,能躲开就躲开。更何况是东城。

要抄什么地方呢?是要去KTV里抓公主,还是暗门子里头抓妓女?说好听点儿,大把的人盼着他应付应付得了。

之前有一回他逮了个小姑娘,亲自开车把人送家去,那姑娘才十五岁,又矮又瘦,棉袄破烂的,张嘴就哭,何晨坐车上都怕碰着她哪儿了。

一进门她爹还以为是嫖得好了要娶他闺女呢,长这么高个子,又耐看,欢喜得不得了,给请到堂屋坐上座。一听是公安,女儿不能再在外头卖皮肉了,非拿棍子把他打出去,车窗玻璃都给打坏了。

那时候还下雪呢,路不好走,湿湿碴碴地,何晨从村里开回来,左半个身子都是雪水,顺着他的鼻子眼睛往心口流。

他那天晚上也喝晕了,也不是和手底下人一块儿喝的,后来扶着单位的大铁门,往地下倒酒,手湿着,冻得差点儿拿不下来。

他单位有个小徐,原本是干文书的,长得秀秀气气,分过来跟着刘一波,后来跟着他。本来这事儿该小徐跟着去的,女同志互相好说话,多少会留个面子,但何晨基本上没见刘一波在这种恶心事儿上使唤过小徐。

最后还是这个小徐心眼儿好,叫保安把他弄到宿舍,他迷迷糊糊地还听见她给刘哥打电话白活这事儿。

刘哥,他鄙夷地想,你刘哥早脱衣服走人啦。

但那天晚上他好像也梦着刘一波了,刘一波看外头路灯亮着,把窗帘给他拉上,坐在他床头,点了棵烟,就盯着他,一句屁话也没有,抽了有十来分钟吧,出去跟小徐说:“以后何队有事儿,别找我,我不干警察了,净影响他。”

小徐问:“那何队以后怎么办呢,他也没个家,跟咱们都隔着一层似的。”

刘一波说她:“就你心眼儿好,瞎好!他挺能耐的,啥也不怕,别找我了以后。回家吧啊,怪冷的。”

何晨以为他发梦发糊涂了,怎么就梦着他呢,他难道还真能来看一眼么?早上起来他屋里也没那烟头。他以为这真是梦了。

这回去东城,派出所和交警队的同志都参与。出门的时候还在下雨,何晨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,还没完没了了。

他刚把伞撑起来,内勤接了电话跑来问,派出所的同志说,今天是不是早了点儿?

何晨眉毛拧起来了,他说:“早什么早,不早,明明是以前晚了。”

他总觉得今晚肯定出事。但也没什么把握。等他真往里闯了,抓着权色交易现行了,他也没觉得这究竟是多大个事儿,顶多算是“这事有把握”了。

何晨出来的时候以为霓虹灯都关着,按天气预报说,应该是雨夹雪,但不是,雨停了,雪也没下成。夜还是沉的,那霓虹灯的灯牌特别亮,紫色的,光彩照人,一派紫气东来的暧昧气象。

他站在他的桑塔纳旁边打电话,局长打的,呜哩呜鲁也听不清,说这个事啊,有人接手,那个人呢,你也知道,乡镇企业家,办了小学,之前因为一波你们还打过交道呢。反贪上的同志前天就来了,一直没动静。

何晨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,他好像看见刘一波了。他总觉得这时候,天快亮了,也不下雪,刘一波该带着他的喽啰们蹬蹬地跑上楼,一脚踹开这臭名昭著的淫窝的门,一个个地把人叫起来,排队蹲下,男的左边女的右边,靠墙蹲好,祖宗十八代都查个清楚。

但眼前分明是个过路的、和他没什么关系的、无趣的醉汉,喝着啤酒,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喝死,或是一头撞在柱子上。

何晨很清醒地意识到,他不能恶毒地把这人想象成刘一波,警号052026,他无数次捞起他不穿的警服,一穿又小。那个人瘦得很,披着都难受。

他随后见到人群里的高玉宝,抽着不知道谁给的烟,指甲修成尖尖的,紫色霓虹让她的红裙子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漂亮,但人是很漂亮的。

何晨头一回见她,她还要自杀。他想,她姐姐高玉芬死了,我妹妹也走了七年。

刘一波一年前跑了,不查了。

何晨的左腹随着风抽痛起来,仿佛依然在渗着血,刘一波当时觉得他难受,给他披的就是那件警号052026的警服。

他警号是052971,刘一波亲手递给他的,当初他砸了刘一波的饭碗,刘一波又递给他这身衣裳。

何晨在二零零六年的初冬清晨无声地痛哭。

他、刘一波和那位乡镇企业家,确实上半年打过交道。那时候刘一波打了人,新赶上三月份治安管理条例施行,报纸怎么写,事要怎么办,全都赶到一块儿。

打的对象就是这个,他问刘一波,刘一波靠在走廊上,乜着眼睛,衣裳也不好好穿,头发乱糟糟地,光棍得很,说,不就打个架吗?何警官。

何晨知道这人很有势力,但何晨不想跟刘一波谈这些废话。

春天应当是很好的天气,何晨自从一九九九年以后,再也没有过过一回春天。

他当时戳着刘一波的心窝子骂,刘一波就笑,笑什么呢?每天看看电视打打牌,真有意思是吧。

有意思到打人了,都要进来了。

刘一波还是笑他。他眼睛里有很多东西,从前何晨就觉得刘一波看着简单,吊儿郎当,其实眼睛里有很多东西。

何晨想说,我就算赖上你了,你能怎么着呢?你一个无业游民,我赖上你你受着。但他又不敢说。

那该说什么呢?知不知道他的发家史?那有什么好说的。刘一波当年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来玩儿的。他是来倒假烟的。

倒假烟赚了钱,他和他兄弟把县里沿商业街的房子都买了,那什么紫金宾馆,就是他开的。何晨听着反贪上的同志那些平铺直叙的废话,他又觉得小腹在抽疼。

刘一波要是知道后来他干那些丧良心的事,得有多怨当年没顾得上逮他倒假烟。就算不怨这个,也得怨春天没把人打死。那他还怎么跟刘一波说,你心里明明有这个案子。

我不跟你说跟谁说呀?他那时候多么义正言辞啊,以为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有那个案子。刘一波真不是,他就算七年前也不是。

没有谁会为了后半生的光鲜去干警察,也没有谁会为了后半生的光鲜不干警察。何晨也听他们审人了,九八年,因为刘一波的名气,这家伙停了一年多不搞这些,烟和女人都不搞。

九八年一月,刘一波给市局挣的锦旗,一直挂到现在。

那个送锦旗的叫王盛,是个小学老师,当时有个涉黑团伙,是有点后台,野得很,凶得很。因为翻新教学楼,王盛差一点儿就做了他们的刀下鬼,知道全抓着了,第一时间给市局送了锦旗。那上头红艳艳金灿灿的,写的什么呢?破案神速。

刘一波腰上也有疤,就那时候捅的,但是不深。何晨没见过他那时候是什么样的,兴许一辈子也见不着了。这事刘一波从没和何晨提过,和他看男科一样,不过是碰上了,佳话还是闲话,随便选一个。

何晨站在窗户口,天光大亮,弘州依旧泛蓝。这片泛蓝的天空下还有什么是他见不到的?血案,奸淫,贪污,怎么看都是排个戏的好素材。他妹妹当年也是角儿,什么打金枝,什么明公断,他也听过,不够喜欢。

破案神速,刘一波的佳话从没留下来,没像包公一样被编到戏里头。小地方人爱说闲话,后来他过得不好。

外人无法理解,那是一种怎样的不好。

刘一波唯一一回像是要提起那事,是下村里,沿着桥,开车回局里。零三年冬天,是,是零三年冬天。第三案。

死了三个了。当时县城里说什么的都有,市里闺女不愿嫁弘州人,说弘州啊,那地方,穆桂英在那大破天门阵,古战场总有些风水邪门。

那时候矿区抓赌,闹狠了,总有人赌命。刘一波问他,知道白宝山吗?前几天在电视上看着拍成电视剧了。

何晨说,知道,中国刑侦一号案。

他没抓着的时候,九七年吧,全中国所有警察都崩着一根弦。善恶到头终有报,一颗枪子儿太便宜他了。

何晨问他,你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吗?

他低下头,眼睛敛着,说我信。

可何晨不信,他明明记得不久前他还问,老何,你说什么是命啊?

命就是你没得选择。

后来刘一波再也没提过这事,市里也没有。因为那个叫王盛的小学老师没过多久全家搬走了,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。

隔了有十几天,雪终于下下来了,天地一片洁白。何晨那时候才想起,要不,去看看刘一波吧。不知道他现在干什么呢。


  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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